『如果章节错误,点此举报』马车晃晃悠悠行在春雪消融的官道上, 佟嬷嬷给卫媗斟了盏参茶,忧心道:“姑娘先喝点参茶提提神,这才行到半路, 您面色便不大好了。老奴瞧着, 还是寻个客栈多歇两日如何?”
路途颠簸又春寒料峭, 卫媗这一路的确是不大好受,吃不好睡不安,面上自然而然多了几丝病态。
慢慢饮尽杯盏里的参茶, 卫媗撩开布帘望了望,只见万物复苏,春行于荒, 枝桠上将将冒出的嫩芽颤颤巍巍地摇曳在春风里, 昭示着孱弱的生机。
卫媗放下杯盏,慢声道:“等到了泉安,我们寻个客栈歇脚。”
佟嬷嬷赶忙应下,泉安是大城,马车再行个半日便能到,那儿的客栈条件好些,姑娘夜里大抵能休息得舒服些了。
佟嬷嬷才刚松了口气,马车忽然仓促一顿, 桌案上的杯盏“咚”一声落在地上的毡毯上滚了两圈,紧接着便是一阵马儿的嘶鸣声的。
主仆二人俱是一惊,还未来得及开口发问,便见车门忽然从外拉开, 薛无问静静立在车外, 惯来散漫的眉眼似是覆了层霜雪, 一派冷凝。
卫媗看到门外的郎君便是一怔。
少倾, 她将手边的披风递与佟嬷嬷,平静道:“劳烦嬷嬷下车稍等片刻。”
外头的郎君身着黑色劲服,面色冷肃,佟嬷嬷不免有些忧心忡忡,这薛世子今儿瞧着一点儿也不好相与,也不知晓他会不会伤害到姑娘。
迟疑片刻,她终是扬起个笑脸便应了声“是”:“老奴不走远,姑娘若是有何吩咐,随时唤老奴一声便可。”
卫媗知晓佟嬷嬷是在担心自己,弯唇笑了笑,道:“嬷嬷到树下等着便是,我与世子不过是说几句话。”
佟嬷嬷这才抱着披风下了马车,下去时还不忘躬身同薛无问问好。
薛无问淡淡颔首,提脚上车,“吱呀”一声便关上了车门。
他生得高大,这马车原就不大,他一上车便显得车厢格外逼仄,连带着他身上那压人的气势也愈发的盛。
“不喜欢肃州?”薛无问拾起毡毯上杯盏,骨节分明的指漫不经心地转着那杯盏,问道:“还是不喜欢定国公府,不喜欢我?”
他坐在她身旁,却不望她,唇角甚至噙了点笑意,似嘲弄又似讥讽。
卫媗垂下眼,“肃州很好,定国公府很好,你也很好。”
薛无问侧头望着她,嗤笑一声:“既然很好,为何连告别都不说一句?怕我不放你走?怕我死缠烂打?”
他从不曾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过话。
过往一年,他对她始终是温柔体贴的,她想要什么,甚至不需要说,他瞅一眼她的眼便能知晓。
他掏心掏肺地对她好,可她连告别都不说一声,毫不留恋就离开了肃州,仿佛对他的一片真心弃之如敝履。
卫媗抬起眼,对上他那双泛着冷煞的桃花眼,心口微微一窒。
大抵是赶路赶得匆忙,他眼下泛着青影,下巴也冒出了胡茬,身上的衣裳更是缀满了细雪,被马车的暖炉一烘,便洇成一片深色的水渍。
卫媗别开眼,轻声道:“我没觉着你会死缠烂打,也没不告而别,我同崔姨说了,让她替我与你说一句再见和谢谢。你……属实不该来寻我。”
他这人,看着对许多事都不大放在心上,实则是个极骄傲的人,一身傲骨恣意张扬在肃州的滚滚黄沙里。
她离开得不带一丝眷恋,似他那样骄傲的人,不该追过来,也不该问她为何不告而别的。
他就该同上回在青云山一般,头都不回地离开,看都不再看她一眼。
这样,不管对谁都是好事。
定国公府于她有大恩,她不能将定国公府拖入卫家的事里。
况且,她也怕她继续呆在肃州,继续留在他身边,她会慢慢地、慢慢地就忘了卫霍二家的血海深仇。
薛无问不知她心中所想,只当她是瞧都不愿瞧自己一眼,下意识便掐住她的下颌,逼她看自己,语气轻柔道:“你去盛京是想要找出陷害卫家的人,想要报仇,我知道。可卫媗,你拿什么去报仇?”
他的声音明明是轻柔的,眉眼甚至含着笑,可卫媗就是能从他话里听出一丝残忍的讽意来。
她一个病秧子,想要手刃仇人的确是难于登天。
可不去试一试,她不甘心。
这是她的家仇,这是她的选择,与他何干?
“啪”的一声,卫媗用力拍了下他掐住她下颌的手。偏生这人浑身上下就跟铜墙铁壁一般,她下了死劲也撼动不了半分,瘦削的下颌被他钳住。
卫媗红了眼眶,“薛无问,我拿什么去报仇又与你何干?”
这姑娘还有理了?
他这么多天不休不眠地赶来寻她,却只得一句劳什子你不该来寻我。
什么叫不该?
是不是他对她做的所有事都是不该?
薛无问盯着她发红的眼眶,渐渐松了手,手指甫一挪开,便见这姑娘肌肤细嫩的下颌多了个指印。
方才他虽生气,却根本舍不得用力。
这姑娘哪哪都娇气,轻轻一捏便落了个红印子,搭上她那发红的眼眶,不知道的人,还当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,将她欺负狠了。
薛无问哂笑,他是当真拿她没辙。
“卫媗,我在青州救了本该死去的你,你便是我最大的把柄,懂么?”他将头缓缓靠向车厢壁,垂眸看她,哑着声音道:“我不可能放任你在盛京四处乱窜,若你被人逮着,旁人顺着你查到我这,我们薛家岂不是要步卫家的后尘了?”
卫媗攥紧手,“我不会同旁人说是你救了我。”
薛无问笑了声,似是在笑她的天真。
“卫大娘子可知晓,这世间有多少种见不得光的方法能让你乖乖口吐实言?你要去盛京可以,但你只能住在定国公府里,只能呆在我的眼皮子底下。若不然,你就老老实实随我回肃州去。”
男人望着她的目光晦暗不明,隐隐带着些压迫。
这一瞬间,他似乎成了那位高高在上、地位尊贵的定国公世子,而不是惯着她哄着她愿意为她低头的薛世兄。
卫媗五味掺杂,只觉喉头发苦。
这辆马车是崔氏替她安排的,身上的通关文牒亦是崔氏替她准备的,甚至连护送她上京的侍卫也都是定国公府的人。
她没有说不的权利,也没有拒绝的底气。
再者说,沈听在白水寨尚且未熬出头,从前祖父、外祖父在盛京的那些个至交好友,也未必可信。
盛京的定国公府,对她来说,应当是这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。
卫媗神色复杂,敛眸道:“你要离开肃州,去盛京?”
薛无问漫不经心地“嗯”了声,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,哼笑道:“不是为了你,如今盛京变了天,朝中局势暗涌横流。正所谓树大招风,薛家不想成为下一个卫家,那便要派个人在盛京时刻盯着。父亲离不开肃州,那便只能是我来了。”
他这话只说了一半的真话,但大抵是他说话间的神态太过真实,卫媗信了。
薛无问下了马车,暗一暗搓搓地觑了眼他的脸色,不由得有些纳闷,都见着了卫大娘子了,怎地世子脸色还是这样臭?
正思忖着,薛无问忽然道:“差个人往盛京递个信,把我从前住的凌霄院好生拾掇一番,顺道换个名儿。”
“为何要换名儿啊世子?”暗一挠了下脑瓜,又问:“您想换个什么名儿?”
细雪霏霏,半寒的春风呼啸而过。
薛无问喉结轻轻一提,淡声道:“无双,就叫无双,以后凌霄院改名叫无双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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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月十七,卫媗住进了朱雀大街的定国公府。
薛老夫人正在大相国寺礼佛,知晓卫媗来了,二话不说便打道回了府。
薛老夫人与卫媗祖母卫老夫人皆是一品诰命,二人交情自来不浅,如今卫媗是卫家唯一的独苗苗了,见面了自是好一番嘘寒问暖。
薛老夫人虽不曾去过青州,可也知晓卫家的大娘子自小便是个药罐子,眼见着卫媗因着一路奔波,一副羸弱不堪的模样,忙让随伺身侧的辛嬷嬷将人送去静心堂的偏院休息。
辛嬷嬷将人送出去后,回来时一脸古怪道:“世子特意差人给凌霄院换了个名儿,给卫家那位大娘子住了。方才老奴本想送卫姑娘到偏院去,半路遇着了暗一,那小子径直将卫姑娘领到世子从前住的凌霄院去了。”
薛老夫人面色淡淡地颔首,吩咐道:“无妨,既然世子有了安排,那便让她住在凌霄院。你去唤世子过来一趟。”
不多时,薛无问便来到了静心堂。
他大喇喇地进了屋,在薛老夫人对面坐下,笑喊了声“祖母”。
薛老夫人慢慢捻着手上的一串佛珠,不动声色道:“你这次回来打算住多久?”
薛无问道:“孙儿准备一直留在盛京陪祖母,不走了。”
薛老夫人动作一顿,蹙眉怒斥一声:“胡闹!”
薛无问忙给薛老夫人斟了杯热茶,笑着道:“祖母莫生气,这也是父亲的意思。肃州有父亲在,我在不在都无妨。我在盛京的用处可比在肃州大多了,如今盛京局势未明,金銮殿上那位对肃州军的态度亦是暧昧不清,我留在这,至少能保证定国公府不会成为下一个卫家。”
薛老夫人面色稍霁,抿了口茶水,道:“所以北狄二皇子的人头你不打算拿了?”
薛无问耸肩:“我寻思留他一条狗命,恶心恶心北狄太子也不错。等过几年,我再去取他人头也不迟。”
薛老夫人知晓薛无问与乌钺的过节,搁在往常,她这孙儿若是要来盛京,不管如何都会想方设法先取乌钺的命再来。
眼下他来盛京来得匆忙,连乌钺的命都不取了,除了是因为卫家那小姑娘还能因着何?
思及此,薛老夫人放下手上的茶盏,慢悠悠道:“你要留在盛京,祖母不拦你。可你也要答应祖母一件事。你明儿到祠堂当着薛家先祖的面起誓,你不会娶卫媗为妻。”
不怪她要逼着孙子立誓,实在是她这孙儿太过肆意妄为。
她同情卫家的遭遇,可同情归同情,她不能心软让卫媗当薛家的宗妇,就算她改头换面,这世间还是有识得她之人。
况且,她身上那所谓的凤命才是真正的大麻烦。
薛老夫人的话刚落地,薛无问便扯了扯唇角,便是他愿意娶,那也要人姑娘愿意嫁才行。
卫媗……分明不愿意同他多纠缠。
他这辈子能像现在这般,守着她,让她平平安安活着便好。
“成,孙儿明儿便去祠堂,在诸位先祖面前立誓,此生绝不娶卫媗为妻。”他吊儿郎当道:“如此一来,祖母总该放心了罢,孙儿绝不是那等为了女色而迷了心智之人。”
薛无问在静心堂只呆了不到两盏茶的功夫,他人才从静心堂出来,便见暗二前来禀报:
“世子,佟嬷嬷在去肃州之前,曾同卫家小公子从前的一个贴身随从接触过。那人名唤沈听,如今领着青州十来名游侠儿投靠白水寨去了。另外,长泰街有一家香粉铺子还有一家书肆,是从前卫大娘子的嫁妆。佟嬷嬷荣养后,卫大娘子便将这两间铺子给了佟嬷嬷,如今两间铺子的掌事娘子一个是佟嬷嬷的侄女,一个是佟嬷嬷的儿媳。”
短短一席话,薛无问便摸清了卫媗原先的打算。
两间铺子能探听消息,顺道还能攒些银子给沈听在白水寨招兵买马,她自个儿隐在闹市里,慢慢查清真相。
薛无问揉了揉眉心,她既然一心要报仇,总归要给她一些盼头。
“白水寨的寨主是个能人,沈听若能入他眼,兴许还真能闯出点名堂来。你往白水寨里安插几个人手,偷偷助沈听一把。还有她那两间铺子,你也派人盯着,莫让那些地痞流氓跑到里头放肆,吓着人了。”
暗二领命退下。
薛无问信步来到无双院,刚穿过月洞门,便见佟嬷嬷正在差人烧水,又唤人将院子里的积雪扫干净。
见他来了,佟嬷嬷忙止住了话匣子,迟疑道:“姑娘在里头小憩,世子可要老奴进去唤醒姑娘?”
薛无问笑着摇头:“不必,嬷嬷也不必同她说我来过,我不过是随便晃悠。”
佟嬷嬷自是恭声应下,等到薛无问离开了,方才长长叹了口气。
她年岁大了,也不奢求旁的,只要姑娘能平安活着就足够了。
薛世子一看便知是对姑娘有意,若是姑娘能嫁与他,自此得到定国公府的庇护也未尝不是好事。
可惜啊,她才同卫媗提起这话,卫媗便摇了摇头,道:“薛家不会让他娶我,我也不能嫁他。”
自家姑娘素来主意正,佟嬷嬷便是想劝也无从下手,只能无奈叹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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卫媗自此便在朱雀大街住下,春去秋来又一冬,转眼便一年过去了。
这一年里,薛无问鲜少到无双院来,卫媗也鲜少见着他。
听暗一说,他入了锦衣卫,如今在镇抚司任职,日日都不得闲,每日要逮捕的要犯,要审查的案子不知凡几。
四月廿一,佟嬷嬷从书肆回来,一进门便急匆匆对卫媗道:“姑娘,大事不好了!”
卫媗正在给青州的褚遇写信,闻言便放下狼毫,淡淡道:“嬷嬷莫急,出了何事?”
佟嬷嬷捏紧手上的书册,压低声音道:“我方才回来时听到暗二说,锦衣卫的人到白水寨抓人去了!”